18世纪末刚赢得独立的美国还是个土得掉渣的农业国。美国的前五位总统不是农民，就是农场主。华盛顿喜研究怎么杂交骡子。杰斐逊好侍弄蔬菜水果。亚当斯更是个不爱江山爱种田的好把式。美国当时的政治氛围有着重农轻商的倾向。而1776年美国宣布独立前夕，北美13个州只有区区250多万人口。大英帝国的如意算盘是：殖民地尽其物力给帝国提供产品原料，而后者则将产品倾销给北美。这种安排是政府强加的，没得商量。为了让北美人民长期处于生产链的底端，英国甚至禁止其本土公司向北美出售棉布、麻布、毛料和丝制品的生产工具。在没有手机和电脑的年代，纺纱织布就是高端制造业了。美国独立以后，乔治三世和英国政府对“谋逆”的人民气恨难消，更是从全方位封锁美国经济。

 

是要自己关上门过田园生活？还是要走出国门和欧洲列强争夺阳光下的市场？这时美国政坛上的奇才和雄辩家，时任财政部长的亚历山大 · 汉密尔顿联合纽约的土豪工商业者，力排众议推出发展银行和工商业的宏大蓝图，并得到了华盛顿的信任和支持。

 

汉密尔顿的野心

 

十美元美钞上的汉密尔顿像

 

汉密尔顿出生于南美甘蔗小岛的破落苏格兰贵族家庭，是一个私生子。他很小被父亲抛弃。11岁时开杂货铺的母亲病故，只给他留下了几本书。年幼的汉密尔顿只得在进出口贸易公司记账打杂谋生。他从小爱好读历史英雄传记。因为在报纸上发表诗作而得到当地名流的赏识。在当地名流及亲戚朋友街坊四邻的资助下，15岁的他赴美国求学，一年后就读于王子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的前身）。三年后美国独立战争打响，他毅然辍学，并率60人加入美军，被选为炮兵上尉，立下赫赫战功，后晋升为华盛顿的首席秘书，真正是能文能武。让人惊叹的是，汉密尔顿在艰苦的军旅生活中，仍然研读财经政治类的书籍，为他日后谋划美国200年大局打下基础。战后，汉密尔顿修订宪法、开设银行、发行国债，在华盛顿的鼎力支持下权倾一时。

 

汉密尔顿相信美国终将超英赶法，称为首屈一指的超级大国。他的思维极具前瞻性，和杰弗逊等仇英派不同，他认为美国应仿效其八年抗战的敌国英国建度，而不是仿效其盟友法国。因为英国的宪政和美国制度更接近，而法国则在专制和无政府主义之间游离。汉密尔顿也认为英国的工业更应成为美国仿效的对象。因为其生产技术高效而产品又简单实用。法国产品虽奢华，却不对美国人的口味，也不能占据市场。

 

偷人计划

 

汉密尔顿瞄准了当时英国工业的明珠－国际领先的阿克莱特的水利纺纱机。理查德·阿克莱特不仅是水力纺纱机的发明人，也被称为“现代工厂体制的创立人”，工厂规模鼎盛时期超过3万人。美国垂涎的不仅是他的技术，还有现代企业的管理方式。

 

阿克莱特的工厂

 

历史学家DoronBen-Altar把汉密尔顿的行为称为“大胆的，国家认同的对英国法律的蔑视”。汉密尔顿到底做了什么？

 

首先，他在修宪运动中让联邦政府具有了所谓的授予专利的权利。汉密尔顿利用专利权来引诱英国的技术人员移民到美国。这些人只要把从本国带来的技术在美国重新申请一下，换汤不换药，就可以拿到新的专利。

 

一个叫乔治·帕金斯的人，自称曾在阿克莱特手下学习。他把从英国带来的麻纺机模型带到美国，就申请到了美国专利，并大赚授权费。对此类事件英国人非常恼火。立法禁止任何人把英国的设计或机器带出国境，甚至不允许熟练工人离境。那时候美英两国的气氛极度紧张，皇家海军常常为了截留一张工业设计图纸而在海上拦截搜查整艘商船。

 

但人类对利益的向往是不可抑制的。更何况汉密尔顿安排了猎头专门到英国挖墙脚；设立专项基金，拨给路费安家费协助英国技术人员潜逃到美国；并发行国债帮助他们融资建厂。这些技术人员在英国可能只是底层的技术工人或监工，到了美国就摇身一变成了工程师和企业家，活得既有面子又有里子。1791年，为了建设美国完整的制造体系，汉密尔顿提出了工业城，类似于今天的工业园。新泽西Paterson的工业城就容留了大量的欧洲“技术难民”，成为了美国工业革命的发源地。汉密尔顿再通过制造业建设协会发行股票，让全社会来支持工业城的发展。

 

Paterson丰富的水力资源正好应用于水力纺纱

 

另外一个向往美国优厚政策而从英国严密的监控网络逃脱到美国的人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萨缪尔·斯雷特。此人有几个感情色彩不一的绰号。美国人盛赞他为“美国工业革命之父”，或“美国工厂体系之父”，英国人则骂他为“叛徒斯雷特 (Slater the traitor)”。其实他原本只是阿克莱特手下一个有心的学徒。萨缪尔把阿克莱特的技术和管理方式都带到了美国罗德岛。在罗德岛设立了多家山寨版的阿克莱特式的工厂，和老东家争夺国际棉纱市场。萨缪尔过世时真是富得流油，其个人资产净值达到了当时美国年国民生产总值的千分之一。

 

 

美国制造1800

 

汉密尔顿说过：理论和经验都证明，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全面的制造业，就不会有真正的财富。

 

汉密尔顿认为当时美国没什么资本去和英国在科技上一较高下，只有通过山寨英国才能发展自己的工业，还美其名曰为“模仿的精神（spirit of imitation）”。他在制造业建设协会的章程中明目张胆的写道：要用手段获取美国没有的欧洲熟练工人以及机器和操作技术。汉密尔顿的强国计划不是没有遭到过挫折。政府扶植固然是落后国家建立本国工业的必要方式，但政府参与太多也带来了问题。比如说公私合营的制造业建设协会早期就有政府官员挪用资金的丑闻。但美国制造业还是由此发展起来。

随着北方本土工业的壮大和背后风投资金的兴起，山寨欧洲知识产权的运动在19世纪初期逐渐消亡了。但美国人至今不忘汉密尔顿对美国制造业做出的贡献。然而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因为汉密尔顿主张模仿英国，当时还被他的政敌和部分吃瓜群众骂为亲英的“美奸”。

美国的工业发展历史证明了，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关起国门纯粹靠自力更生发展出完整先进的工业体系。人类各个文明都是在偷师学艺、相互借鉴、和你追我赶中完成超越的。